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离开大房子的那天,杜美丽牵着我,我牵着洋娃娃,全部行李都在一个24寸的拉杆箱里。
站在十字路口,杜美丽叉着腰豪情万丈地对我说:“图图,让我们一起奔向新生活吧。”
当我跟着杜美丽走进号称“水电齐全拎包入住”的出租屋时,我望着滴答漏水的水龙头并向杜美丽展示摸到的一手灰尘,试图向她说明新生活并不美好。
杜美丽把我抱到窗前去看对面的高楼大厦和繁华灯火,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图图,这里多酷啊!”
我费力地伸头往外看,虽然字认得不多,但我固执地相信凡是挂着黄底红字的招牌就一定有香喷喷的牛肉面。
新家楼下就有这么一家牛肉面,想来是还不错,年仅三岁的我在得出这个复杂结论后十分赏脸地对杜美丽咯咯地笑了一通。
杜美丽抵着我的额头,她无比坚定地说:“图图,相信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我才发现生活的真相,第一,便宜房租和十全十美的广告同时出现只能说明房东和房子都很烂。
第二,由第一可以得出,杜美丽并不是一个生活经验丰富的人。
第三,黄底红字的招牌下可能是兰州拉面,也可能是电动摩托,都是四个字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努力悟出的道理我并没有和杜美丽分享,就像杜美丽也并没有告诉我离开大房子这事其实还有个说法叫离婚,她现在是单亲妈妈,她的女儿涂图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可怜小孩。
2
“单亲家庭的可怜小孩”这个称呼是我的小学班主任严老师说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父亲的角色原本就很少出现在我和杜美丽的生活中,除了搬到新的地方住以外,生活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天早晨的牛奶鸡蛋雷打不动,杜美丽还是宝贝宝贝地叫我,晚上下班陪我完成亲子作业,如果她加班我就在楼下小吃店等她。
离开大房子三年,我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爱吃面的快乐小孩涂图,直到小学开学第一天严老师告诉全班同学,“涂图同学的父母离婚了,我们大家要多帮助她。”
我能帮杜美丽把很细的线穿进针孔,认识所有面值的钞票,会快速地把铅笔削尖,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地方需要别的同学帮助。看同学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放学我变成了全班的焦点,大概是从父母那儿问到离婚这个陌生词汇的含义,每个人都有一堆问题要问我。
“你见过你爸爸么?”
“你们家只有你和妈妈两个人么?”
“你想你爸爸么?”
这些问题无聊透顶,我一个都不想回答。我动若脱缰野马,也能静若冰山,装哑巴这招成功赶走了大多数小问号,只有几个男生不依不饶地跟着我。
“涂图没爸爸!”这句话成功地让冰山解冻,我猛地转过身盯着说这话的人,原本愣住的几个人爆发出捉弄成功的大笑,变本加厉地高喊着:“涂图没爸爸!涂图没爸爸!”
我露出一个自认为人畜无害的微笑,手指按在书包肩带上打着节拍,一步、两步、三步,我走到最瘦小的一个男生面前,更灿烂地笑着。
他似乎叫陈桥,柿子要挑软的捏,就这个吧。
“嗨——呀——”
我紧握住书包带让它像铅球一样甩出去,高速运动的书包自下而上击中了陈桥的鼻子,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鼻血吓得嚎啕大哭,其余几个男生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捡起书包拍了拍土踏上回家的路,让自己像杜美丽讲的童话故事那样,做好事不留名。
怪力少女涂图成功用智慧和拳头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就让她成为传说吧。
3
抱着这种想法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面对陈桥高大沉默的父亲和愤恨不平的母亲,杜美丽显得有些单薄无助。
严老师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她从上到下把杜美丽扫视一遍,又看了看我。快速巡视陈桥一家以后,又把目光放在我和杜美丽身上,似乎对这种打量人的游戏乐此不疲。
陈桥妈妈忍不住先开了口,“我们家陈桥皮是皮了一点,绝对没有坏心眼的。严老师你是不知道啊,鼻血蹭得哪都是,裤子也摔烂了。现在的小姑娘厉害得不得了啦!”
陈桥爸爸适时地拽了下她的胳膊,给了严老师发言的机会。
初秋有些闷热,我站了太久头一阵阵发晕,严老师的声音像泡久了的麦片一样黏稠,“……单亲……性格孤僻……理解……”
听起来严老师在为我说话,可为什么杜美丽开始发抖,她太热了么,我伸手去拉杜美丽的手,摸到了冰凉的汗。
等我抬头看时,严老师换上了另一张脸,像是同情谁,又像瞧不起谁。
杜美丽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好听,她挺直了腰杆,“打人是不对的,不需要因为家庭情况对涂图特殊对待,但我希望知道她为什么打人。”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我和陈桥身上,那个胆小鬼抱着爸爸的腿后退半步,我看着杜美丽满怀希望的眼睛,严老师用余光偷窥着我,办公室里肯定还有很多耳朵支棱着等着听故事。
我沉默了,什么也没说,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那句话会让杜美丽难过,或许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杜美丽制止了严老师的追问,大方地用一个信封堵住了陈妈妈想说的话。我知道那个信封,每个月领信封的那天杜美丽总是心情大好。
“对不起,我对涂图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说这话时杜美丽弯腰看着陈桥,似乎他的谅解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钱是我赔偿陈桥家长的医药费。另外,我不赞成严老师把涂图的隐私告诉全班同学,她也不该因为生活在单亲家庭享受特别照顾。”
走出办公室时,杜美丽像她来时那样昂首挺胸,我一边觉得她比我更像英雄女侠,一边为自己刚才的沉默感到羞愧。
陈桥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小人小人小小人,鉴于我骂人的词汇有限,只能恶狠狠地瞪他。
“阿姨,对不起,涂图打我是因为我们说她没有爸爸,你别骂她……”
杜美丽有魔力让小孩子对她说心里话,陈桥的眼泪和伤心都是真的,杜美丽蹲下身摸摸陈桥的脑袋,又神奇地止住了他的眼泪。
4
杜美丽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热带雨林的一只蝴蝶扇动几下翅膀,可能会让遥远的地方发生一场龙卷风。
陈桥就是我童年生活里的蝴蝶。
因为我打陈桥杜美丽在大庭广众下狠狠驳了严老师的面子,并且坚持严老师做得不对,间接导致我从一年(1)班转到一年(4)班。
至于陈桥本人,或许是被杜美丽感化改邪归正,做了我六年的跟屁虫。
陈阿姨在了解事情原委以后意外和杜美丽成了朋友,还说她一个人带我不容易。
最重要的一个连锁反应是,杜美丽逐渐告诉我关于老涂的故事,我的记忆里有了更多关于父亲的片段。
“小朋友就像花一样,有的花身边有两片叶子,一片是爸爸,一片是妈妈。”
“有的花呢只有一片叶子,有的是爸爸,有的是妈妈。这些花不太常见,也会有人笑话它们怎么只有一片叶子,但就算只有一片叶子,它也会长得很好。”
这个虚幻的童话陪伴我度过了幼儿园,在同学说我没有爸爸时破碎。
那天杜美丽牵着我回家,她买了把小葱,把它们切成段用一点油炸成棕黑色,和酱汁混合做成香喷喷的葱油。
只要一小勺就能让素面变得鲜美爽滑,我知道在面上还会卧一个煎鸡蛋,杜美丽有独特秘诀做出最好吃的溏心蛋。
她下面,煎蛋,搅拌均匀放到我面前,我乖巧地吃完把碗放进水池。
“爸爸呢?”
杜美丽做了个苦瓜脸,“我的图图真的长大了,一碗葱油面已经没办法转移你的注意力了。”
过去每当我问起老涂,杜美丽就会一拍大腿,用天气真好或者小葱降价为理由为我煮面,葱油面真的很香,能让五岁的涂图忘记找爸爸。
显而易见,我现在六岁半了。
“好吧,宝贝,严老师说图图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没错,你确实和别的小朋友有点不一样,但这种特别并不重要。”
“图图自己是很棒的小朋友,也不需要觉得自己比别人差。爸爸和妈妈都很爱你,只是爸爸没有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这一长串话说得我稀里糊涂,我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抓住了两句话,老涂很爱我,杜美丽说我是很棒的小孩。
根据我的观察发现,这两句话都是真的。
杜美丽每个月得到的信封从一个变成两个,她说有一个是爸爸给我们的。
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老涂的礼物,总是送到我心坎上,有时连杜美丽都逊色。
他还给了我一个地址,杜美丽会帮我把信寄出去,在我不断追问有没有回信时哀嚎:“你不爱我了么!”然后从围裙里掏出一封老涂给小涂的信。
十二岁时,陈桥这个小屁孩已经高我足足一头了,老涂的回信装满了巧克力盒子,杜美丽已经能胜任贤惠主妇的角色。
我带着包含长跑绘画学习各方面的十几张奖状和优秀成绩,迫不及待地奔向初中生活。
5
我十四岁杜美丽三十六岁那年,我们遇到了离家以来第一个大难关。
杜美丽下岗了,她坚持认为并不是要照顾我所以总是迟到早退导致的。
“图图,你要相信妈妈即便没有那份工作也有办法照顾好我们两个,你也会帮我的对么?”我用力点点头,杜美丽向来对我坦诚家庭经济情况。
每个月的收入支出她都会写在纸上分给我看,我的零花钱会随着年龄增长和物价波动有所改变。
如果我有什么额外要求,就和杜美丽凑在一起商量从哪部分拨出,杜美丽需要用钱我也愿意把小金库全部上缴。
因此在杜美丽告诉我她下岗并且我们家要度过一段艰难时期时,我短暂地担忧了一会就表示接受。
有杜美丽在天不会塌,默默计算了一下,发现从小到大攒的小金库也足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
听了我的想法杜美丽泪眼汪汪地要来抱我,我拍拍她的胳膊,“等我以后能挣钱你就彻底不用担心啦。”
杜美丽在家休息了三天就决定要去摆摊卖小吃,她仔细跟我分析了原因。
“我这个年龄去应聘肯定比不过年轻人,我看你们学校的中学生下晚自习总喜欢买些小吃。”
“不如我也摆个摊,就卖饼夹菜,每个月能赚得和之前差不多,做得干净健康还能让你们这些小孩儿吃得放心。”
杜美丽的语气里有一点点犹豫,我为她补充道:“要是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我们还能一起回家,我也能帮你忙。”杜美丽长呼一口气,“我还怕你嫌我给你丢人。”
我靠在她肩上,“勤劳致富,有什么丢人的。而且小吃摊是我的童年梦想,杜美丽,你帮我圆梦了!”
杜美丽的小吃摊开业时我在班里广而告之,就连老杨也去捧了场。
知道是我的班主任,杜美丽坚持不肯收钱,害老杨把钱塞到案板下面,还要把自行车蹬得飞快,生怕杜美丽追上把钱还他。
我看杜美丽面对那五块钱不知所措的样子十分好笑,“我们老班帅吧,我们班好多女生迷他,三十好几了还单身。”杜美丽悄悄拧我一把,却还是红了脸。
那时杜美丽仍旧纤细苗条,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塞进帽子里面,撑出一个饱满的弧度。
6
深秋初冬之际,寒风好像要钻过棉衣把人的骨头咬碎,杜美丽穿了两双袜子仍是冷得不停踱步。
原本生意已经红火到附近学校的学生绕路也来吃,尤其是她用独门秘方做出的煎蛋,不像别家饼夹菜提前备好许多成品,鸡蛋一定现煎。
不管是要求溏心流黄还是边缘一圈焦脆杜美丽都能把火候控制得刚好,即便别人学她现做,还是少了分味道。
可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客人越来越少,杜美丽怎么也琢磨不出原因,急得嘴角起了一串亮晶晶的小泡。
最后帮上忙的竟然是陈桥这个讨厌鬼。
他的学校离我们一条街,班上不少女生都吃过杜美丽的饼夹菜。凭借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和帅气脸蛋,陈桥轻而易举地问出了原因。
“有几个摊子的老板嫉妒您生意做得好,跟学生说这儿炸东西用的是地沟油,一传十十传百的就说开了。”陈桥一边帮杜美丽搬菜一边说道。
“怎么会是这样啊……”杜美丽搓搓冻僵的手指,无助地看向我。
“这儿没你事了,赶紧走吧。”我搂着杜美丽让她放心,没好气地对陈桥说。
“别管图图,想吃什么阿姨给你炸,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还不知道怎么谢你呢。”杜美丽张罗着起锅烧油,油桶上明晃晃的商标闪得我心里一紧。
杜美丽从不偷工减料,油盐酱醋都挑大牌子用,实打实的辛苦却抵不过别人嘴皮子上下一碰。
为了做饭方便,她剪了长度及腰的头发,手上也磨出一层茧子。
因为心情过于沉重我不停分神,油点子溅到手上还是陈桥提醒我。看我这样也帮不上什么忙,杜美丽不停催着我赶快回家。
我低着头闷闷不乐,甚至一反常态没去管跟在我身后的陈桥。
“嘿,今儿是怎么了?”他死乞白赖地横在我面前。
我绕开他走过去,仍旧一言不发。
“你怎么那么记仇呢?再给你解释第一千零一遍,小学那次,我可没说你一句坏话。”我心知陈桥说得没错,那次打人事件真是个乌龙,我竟选了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出手。
可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我,活该他挨打!
“你是口香糖还是癞皮狗,怎么甩不掉了!”或许是我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反而逗乐了陈桥。
他换个话题继续,“听说你画画特厉害,又得了个二等奖,市里就你一个。”
谈到绘画我忍不住放松下来,上次见面陈桥还是个分不清楚梵高莫奈的笨蛋,现在说起印象主义竟然头头是道。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他绕着我打闹,影子有时会短暂地纠缠在一起。
走到路口分别,陈桥斜挎着书包扬手说再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白杨一样的少年身上已经很少有过去那个小不点的影子了。
我故意分神想些别的,陈桥刚才提议杜美丽开个小店,现在细想觉得可行,不仅免去风吹日晒,更省得有人造谣卫生条件不合格。
另外,有件事我瞒了杜美丽许久,不知道怎么开口。
7
我回家开始给老涂写信,讲我画画又得了一个奖,杜美丽小摊遭遇的困境,还有那个秘密。
“技法是有些生疏,笔触也稚嫩,但画里有灵气,是个学美术的好苗子。”回想起那天比赛主评委的话,我深呼吸压抑住兴奋的心情,继续往下写。
很多美术生都有童子功,像我这种凭着兴趣画出名堂的实在不多,可越往后我的劣势就会更加突出,想走艺术这条路,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抛开学画报班的费用,单是画材以及各类高校的单招报名费就是个不小的数额。
或许我应该专心学习文化课,以后考一个综合类大学找个和美术沾边的专业,但我忘记不了拿起画笔的感觉。
老涂,我该怎么办……
说实话,我对老涂的印象除了越来越淡的儿时回忆和书柜里的几张照片,更多的是靠写信。
比起父亲这个角色,老涂更像是我倾吐心声的树洞,许愿的神灯,每当我把烦恼告诉他以后都能很快找到办法解决。
杜美丽给我讲过她与老涂的相识,她刚毕业被分配到食品罐头厂,人如其名的杜美丽成为女工中最俏的一枝花,最后却被老涂这个不起眼的技术小组长给娶回家了。
追杜美丽的人海多,老涂最别出心裁。
当时厂里挂了横幅“劳动最光荣”鼓励生产,老涂自费又写了一条“劳动最美丽”,就挂在杜美丽车间门口。
每天守在“美丽”二字旁边,过路人喊他:“等人啊?”他只拍拍身边横幅,旁人看见那两个字立刻明白他等的是谁。
一来二去,谁见了杜美丽都要闹上一句,“涂组长等你呐!”
于是老涂成功在群众力量的帮助下约到了杜美丽。
后来他步步高升,从技术骨干车间主任一路到厂长,在我三岁的时候全家搬进了大房子。
再往后的事,杜美丽没讲,我也没问,关于老涂,我们都默契地保持距离不触碰对方不愿说出的隐秘。
8
卖不完的蔬菜串杜美丽是不肯放到第二天的,往往会变成家里餐桌上的食材。
根据最近茄子片炒土豆片的出现频率,我推测杜美丽的生意越来越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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