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马黎
锺叔河先生,您好:
我是钱江晚报记者马黎,冒昧打扰您。
首先祝贺您去年出版的《念楼随笔》,获得了博库·钱江晚报春风悦读榜的年度致敬奖。4月20日将在杭州举办“悦读盛典”。典礼举行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采访您。编辑牟盛洁老师说,我可以给您直接写信……
一周前,我写了一封信,从杭州寄往长沙,收信人是作家锺叔河先生,他今年88岁了。
锺先生没有手机,只用家里的座机,他住在湖南出版社的宿舍,二十楼,就是“念楼”。“念楼便是我居住的二十楼,别无深意。”
先生有“念楼体”,提倡写短文。此前的《念楼学短》,如今的《念楼随笔》,都是短句,像坐着面对面聊天,清楚明朗。
锺叔河
先生的回信也如此。
与人交往,锺叔河多用写信的方式,不管是普通读者,年轻人,还是周作人、钱锺书、杨绛等等。他和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虽然,他年轻时想当个考古学家。
当记者、编辑,后来做出版人,他做了很多著名的书,当年,曾有人说湖南了“三种人”:周作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丑陋的中国人》,其中两种就是锺叔河所编。
上世纪80年代,他编了一套至今影响深远的《走向世界丛书》,在中国出版史上是标志性事件,开启了国人看世界的思想新风。钱锺书当年建议把锺叔河的导读结集出版,他愿意为书写序——“差不多四十年前,我想用英语写一本有关晚清输入西洋文学的小史,曾涉猎叔河同志所讲的那一类书,当时它们已是冷门东西了。我的视野很小,只限于文学,远不如他眼光普照,瞻顾到欧、美以至日本文化的全面……”后来,杨绛给钟叔河的信里说:“锺书生平主动愿为作序者,唯先生一人耳。”
5天后,我也收到了锺先生的回信。
怕先生眼睛不好,我特意放大了三个字号打印,但回信上,先生的字号比年轻人惯用的字号更小,且每个字都写的娟秀端正,写错的地方,也不随意划去,而是用白色涂改液涂去。
锺先生的回信
“很抱歉不能前来杭州,所提问题答案如下,请裁夺。”他在信封和内页上,叮嘱了两次:“收到此件后请打个电话给我。”
“抱歉我年纪大了没办法来杭州……”先生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所以这也是他更喜欢用笔答的方式。他询问“悦读盛典”的主办方,说起钱江晚报,作为曾经的同行,他非常高兴:“哦我当然知道。”
不过,写信给先生前,本届悦读盛典的流程还没有确定,昨天在现场,有一个致敬锺叔河先生的“彩蛋”,两位嘉宾朗读了锺先生的散文《因何读书》,其中有四个原因,让现场很多人“想了一想”——我因为寂寞,所以读书。我因为怀疑,所以读书。我因为无知,所以读书。我偶思小憩,所以读书。
先生在信里嘱咐,“有关报纸,盼能寄示”。在这里,在这封“回信”里,我也把这个现场,告诉给先生。
颁奖现场,浙江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艾伟宣读《念楼随笔》颁奖词,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总编辑汪修荣代锺叔河先生领奖
钱报记者:《念楼随笔》是您亲自编选的散文集,选这些文章的标准是什么?
锺叔河:选的是我自己比较喜欢,或是想让多几个人看到的文字。
钱报记者:大家谈起您,首先会想到您的出版人身份,您编的《走向世界丛书》、周作人的书,其实您还写了很多文章,如果要对现在的年轻人介绍这本书,介绍您的散文,您会怎么说?
锺叔河:我写的很少,也写的不好。但我写的都是自己的所知、所思、所感,都是我自己的话,决不人云亦云,这是唯一可以告慰读者的。
钱报记者:您说过,从没想过要以文字为职业,一直想学考古或植物学,为什么?后来为何又跟文字打交道了?
锺叔河:四九年进报社出于偶然,七九年“改正”后想改行去当工程师而未果,离休就离在出版部门,这就“他生未卜此生休”了。
钱报记者:《走向世界丛书》影响了一代读者,不少人花高价找来旧版本珍藏。如今回头再看,这套书对您的意义是什么?放到现在来看,这套书的价值又在哪里?
锺叔河:北京奥运会的口号:“OneWorld,OneDream”,这正是《走向世界丛书》追求的目的。我很高兴,自己也能为达到此目的作了些许努力。
钱报记者:您多次谈及,最想出版的三套书是“走向世界丛书”、“现代中国人看世界”、“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为什么?
锺叔河:从中世纪到现代的历史,便是从划分为地区的世界进化为全球文明的世界的历史。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从传统中国进化为现代化的中国,所经历的变化广泛而深刻。我设想的三本书要能反映出此一变化过程,自然具有历史和现实的意义。
钱报记者:上世纪80年代,您编了《知堂书话》,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第一部署名“周作人著”的新书。您非常喜欢周作人的文章,为什么?如今,您对他认识,和过去相比有变化吗,或是有新的理解吗?
锺叔河:我一直喜欢周作人的文章,不仅因为它的风格和美,而是因为它深刻揭露和批判了宗法专制文化的痼疾,大力启蒙了现代科学和人本思想的文明曙光。六十多年,我的认识只有深化,没有变化。
钱报记者:80年代,您有很多创新的出版理念,影响了出版界和文化界,对于现在的图书出版,您怎么看?
锺叔河:我没有提出过什么“理念”和“创议”。我这个人,在理论上很弱,不善于“务虚”。后来者居上,现在做出版的年轻人,很多都比我强,出版好书也不少。如果说,出版的现状还不能令人满意,那也不能怪他们吧。
钱报记者:您获得的是年度致敬奖。您和书,和文字打了一辈子交道,阅读对于您来说,是什么?
锺叔河:阅读从来是我的生活。
锺叔河先生手写他关于的阅读感想
钱报记者:您最近在读哪些书?
锺叔河:我刚读完“上海浦睿”做的《耶路撒冷三千年》,正在读“后浪出版”的《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征服》。都是好书。前者可惜太厚重,能分册就更好;后者的地图不够清晰,能换一换。
钱报记者:您会上网或者用手机阅读吗?如今我们处于一个新媒体时代,阅读变得越来越碎片化,您怎么看?
锺叔河:我是严重的青光眼患者,医生不许我看电脑屏幕和手机视屏,只能“传统阅读”。阅读的载体和方式在变,阅读的本质和意义不会变。惠施“其书五车”,五牛车书也装不满一个光盘;但用光盘的人亦未必比惠施更能读懂庄子,关键还在于能不能读,会不会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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